鹿葱

黑色桑塔纳狂想曲

李美源

李,美,源

都说孩子的姓名是父母给予的第一份礼物,李是名为李国富的父亲的恩赐,两个字的名是母亲的似水芳华,揉碎了顺着咽喉滑下,又于战栗的眼神中慌张逃窜,最后索性攀上了夏梧微微翘起的嘴角。

夏梧的名字是“父亲”的施舍,梧下夏梧,“父亲”把吴下颠倒过来时,也顺手把夏梧的整个人生颠倒了,难怪夏梧总是觉得晃悠悠的,原来头上顶的是繁重的根,脚底下埋的是软绵绵的叶。夏梧很好地继承了根的秉性,他是静默的根,内敛的根,也是向世人索取着血肉滋养的根,每一条根须都是吐着信子的毒蛇,于暗处静默、内敛地窥伺。

当毒蛇夏梧吐着信子撞飞了韩彤时 李美源正静默地立在一旁,在此之前,韩彤骂她是婊子,扬起手要打她,高高举起的巴掌凌冽的像是闪着寒光的斧,把李美源的思维硬生生地劈成了两半,一半挂在她迟钝的大脑里摇摇欲坠,另一半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——那便是一秒钟后的韩彤。

鹦鹉般嚣张的韩彤现在躺在地上流血,就快要死掉了,李美源却觉得她只是换了条红裙子要去赴一场盛宴。她也曾见过章红霞穿着同样的裙子流连于那些高级场所。章红霞明明有着那么好看的蝴蝶骨和天鹅颈,他们却只会对着她狰狞的脊骨指指点点。这个章红霞不会知道,但李美源永远站在她的身后,因此能够将一切尽收眼底。

李美源的视网膜是蜘蛛编织成的网,她从蛛网纵横的缝隙间窥探世界,无论万物流转还是人情世故都是网上小虫的轻颤,撕扯着她发红发烫的神经。这一次李美源捕捉到的是夏梧的身影,他的车刚好停在了她的面前。

李美源顿时觉得自己轻飘飘的,简直就要飞起来了,于是她轻轻地拂去了裙摆上的蛛丝和灰尘,踮着水晶鞋跃上了夏梧王子的黑色桑塔纳。车窗外韩彤临死前挣扎地像是条离水的鱼,而李美源的大脑却率先挣破了思维的渔网,飞的很高很高。她觉得她也要去赴宴了,穿着裙子旋转到晕厥,然后飞奔,然后狂野,然后在十二点的钟声敲响前和夏梧流浪到天涯。夏梧坐在一旁,默不作声。

当李美源穿着水晶鞋逃进夏梧的南瓜车时,夏梧正在抽烟。夏梧的世界是一片无言的废墟,只有烟头锻成的钢筋和烟灰砌成的混凝土,他被尼古丁和假象簇拥着,俨然是这里的国王。夏梧提议去抢劫运钞车,用他的宝贝五四式和武装押送的铜墙铁壁来场硬碰硬的决斗。后座的于灵宝没有赞成也没有反对,他正揽着空酒瓶跳炽热的迪斯科,没工夫搭理夏梧蚊子般的哼哼。

李美源是在这一刻冲上来的,直到浓烈的烟酒气挤进她的鼻腔,她才意识到这根本不是来接灰姑娘的南瓜车,而是为王子送葬的灵车。“不你不要去,”一个吸烟成瘾,一个烂醉如泥,“你会死掉的!”李美源嘶吼着,声音却被浑浊的空气堵塞在喉中。夏梧像是听见什么一样眨巴着眼睛思考。死亡对他来说是什么,或许他从未遇见过死亡,又或许他已经死过一次了,就在章红霞俯身吻向他的那一刻。那一吻在他的辘辘饥肠里塞满了理想和爱,仿佛从此他只要一张口就能吐出白鸽,夏梧也跟着一起扑棱棱地飞翔。他在追逐着理想和爱的同时,也在无限接近死亡。所以当章红霞闯进他的窝点,请求他不要再靠近李美源的时候,夏梧才意识到自己太飘飘然了,就要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坠在地上了。风筝是借着风飞翔的,而胆小鬼夏梧只敢借着妄想飞翔,他在触到天地的边界时,双眼也沾染了天空的蔚蓝,剔透似晶莹的宝石。有时夏梧会疑问上天为何赐予了他这样一双婴儿蓝的眼,他明明是人间的恶魔,入目的是淋漓的鲜血,所行之处开满罪恶之花。

夏梧这时注意到有另外一双婴儿蓝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自己,它在恳求自己不要去死,尽管这个叫夏梧的人已经死掉了,现在他是何东,程大龙,却唯独不是夏梧。“夏梧”眯着眼吸了一口烟,与白烟一起呼出的是“计划临时取消喽,不劫了”这句过分俏皮的话。夏梧似乎看到李美源眼中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,但烟气太浓,他看不清。

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,李美源的眼前出现了一个绳套,起初悬在十米外的远处,松松垮垮地系着 ,黑色的剪影像一只恼人的虫,李美源会在不经意间瞥见它。后来,她发觉绳套在一步步向自己逼近,直到有一天毫不避讳地垂到了她的脸上。李美源仓皇地回头,却看到无数双手在背后推她向前,再次仓皇地转身,绳套却已经占据了她的全部视野,野兽般大张着口,似要将她的理智吞噬殆尽。那一瞬间,她如同听到了什么召唤一般,双手抚上了绳子,指尖的战栗仿佛也赋予绳套以生命,就像也有血液从中奔腾一般。此刻的李美源沿着血管中的激流向上漫溯,裹挟着冲刷过去的是逃避、妄想,和洗不净的污浊,全部继承自夏梧腐烂的灵魂。有时她站在河的这畔观望,总会看见对面的男人一直无言地注视着她,仿佛时间永远停滞在了某一时刻,但李美源像是太贫瘠的土地,贫瘠到生长不出一棵能做成木舟的树,她渡不过去,对面的人也渡不过来。

就要结束了么?就要结束了么?李美源把脖颈尽情地交给绳套贪婪的大口,那是章红霞的血脉和夏梧的血脉,拧在一起结成绞在她脖子上的绳,又粗糙如她千疮百孔的人生。只轻轻一松手,她的肉身便悬在了空中,灵魂却止不住地向下坠去。李美源的世界这时终于清晰如初,她睁开双眼,西天燃绕着的太阳正欲堕入苦涩的黑湖,她恍惚间又看到了章红霞一跃而下的身影,空洞张开的嘴呼唤着她的姓名,眼神却飘散至很远很远的地方。章红霞的身体被滚烫的阳光点燃,化作涅槃的火鸟,又重生成李美源的模样。李美源也在向下落去,那时她为了一个人从医院失足跌下,跌破了层层叠叠的梦境,最后跌进了夏梧的黑色桑塔纳。

夏梧如同往常一样坐在驾驶位上,身旁放着的塑料袋里塞满了各种零食和牛奶。他正捏着笔低头写着些什么,字迹歪歪扭扭地爬满了整张纸,像是刚刚蹒跚学步的孩子。我给你起的名字是章芳语。“章,芳,语。”李美源一字一句,重锤般的语气似是要将它砸进自己的骨髓。她突然觉得自己肩上的负重全都消失了,身躯变得很轻盈,仿佛有无名的风托举起她的双臂。既然如此,那就干脆抛下所有吧,迎着风跑起来吧,去他妈的恩赐,去他妈的似水芳华,去他妈的李美源,对啊,哪里有什么李美源,我本来就是章芳语。她心想,脑袋里哼起了一首快乐的歌,老桑塔纳也随声附和似的吱吱呀呀地唱,就好像只要夏梧一踩油门,他们就能去往世界的每一个地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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没什么特殊含义 想到哪写到哪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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